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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的家们，我将永远属于这里。我最爱的家人们，我最亲爱的爱人，我永远都属于你们。
警报声在空中轰然响起，段翌缓缓闭上眼睛。
电磁脉冲造成的电路断裂，只是轻轻的一麻而已。不疼，只几秒钟的时间，整个身体就沉重了起来。
恍惚之中，他听到耳边依稀传来了曾经属于这个家的欢声笑语。阳光的庭院，白色的桌布，漂亮的母亲和沉稳的父亲，围追着打闹、还不及餐桌高的自己和哥哥。
我留在这里，陪着你们。永远陪着你们，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
***
“哇！我在这房子里面住了十几年，要是今天不拆下这幅旧画，还发现不了偏厅下面居然有隐藏的暗门耶！”
黑发少年穿着一身仿古唐装，他的模样很是清秀的，尤其是五官生得很有点古韵，所以这样穿着十分合适。只可惜他的表情控制得不到位，嘴巴张得那么老大，白瞎了天生的清冷气质。
“说不定有什么祖先留下的宝藏！简直是太棒了！”
手舞足蹈之下，气质更是一毁千里。
“主人，”少年身边，一名高大结实、仿佛圣经中描述的大天使一般俊朗逼人的北欧长相金发绿眼的机械男子抓住他的后领：“还是让我先下去吧。底下说不定有什么机关，主人你那么弱，三两下就交代了。”
“我家祖先……应该没有那么阴险吧！”
“谁知道呢。如果碰巧主人的祖先和主人一样是机械狂，谁知道弄出来什么要人命的鬼东西？！”
尘封百年的地下室再度被开启，当年的感应灯，竟然还是尽职尽责地雪亮了起来。
“靠，那是什么啊——？”
放着一大堆破破烂烂的玩具里，靠墙大咧咧坐着一具像是陈年尸体一样的东西。金色大天使被唬了一大跳，反倒是他的主人——那位黑发少年相对镇定得多。
他顺手摸了个小棍，小心地上前，挑开了一层层蜘蛛网，看到一张落了灰的沉睡着的俊朗侧脸。
“哇，该不会……超走运！是以前的机械人耶！”
他将那废旧机械的头一拨，露出其颈后浮刻的序列号，兴奋地叫道：“真的是真的是！而且真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
“小J你不懂吧？这种东西超稀有的！因为那个时代的机械人被大规模销毁过一次，现在留存极少！我看看哦……这家伙似乎受到了电磁脉冲的破坏，不过那种破坏是完全可逆的。哈，运气真好！我这就给他修复一下，试试看能不能启动！”
金色的大天使撇了撇嘴：“都不知道是谁以前用过的，说不定满身都是病菌。启动前先泡下清洁剂吧！”
“小J你也真是，整天嫌这嫌那的，连自己的同类都嫌弃？”
“同类？”金发帅男态度满脸不屑：“我可是采用最新锐的科技制成的非卖品，还是著名的机械设计师的冠名作品，和这种一百多年前还在用旧型旧材料的鬼东西，早都不能算是同类了吧？”
“但是你仔细看看他的设计啊，”黑发少年一边捣鼓着电路，一边拉起机械人的手摆弄给他看：“一百多年前的东西，虽然材料不如现在，仿真程度可丝毫不比你差！”
“而且我听说，一百多年前的机械人都被设计得可听话了！哪像现在？天天强调‘个性化’，设计出来你这种脾气性格超差的东西还敢拿出来骗钱，设计师真是脑子都进水了！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我才不会用攒了十五年的零用钱买！”
“哼，我可是非卖品！白菜价卖给主人你，还整天得了便宜还卖乖！”金发机械人超级不高兴：“要是主人真的那么讨厌我，把我送回‘父亲大人’那里不去好了！想花天价买老子的人多了去了！”
“哦？”清秀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危险：“小J你此话当真吗？”
“我还想重新找个不会笨得总是弄伤自己、有眼光、懂欣赏我而且觉得我天下第一性感、每天都跟我上床的主人来着！”
少年额间青筋突突乱跳：“好啊，废话不多说，我马上就送你回老家怎么样！顺便我要问问你脑子坏掉了的设计师，哪有正常人设计机械人性取向的时候会设定成‘只存在同志模式’，而且坚持自己在上面、主人在下面的啊！？”
“哈啊？像我这种身材既然设计出来了，一看就不是在别人身下的一方吧！顺带一提，我可是‘父亲大人’专程按照主人您的属性量身打造的！谁让主人又矮又瘦、睫毛又长、皮肤又白，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下面的那一个吧？”
“你！你竟~然~敢~说~我~矮——我才19岁，还在生长期！而且我今年夏天都已经长到172公分了！”
“19岁终于长到172很光荣吗？！我189啊主人！你这辈子长到死也长不了这么高吧！”
“172很矮吗？信不信我废了你啊！？”
一人一机正在跳脚大闹的时候，脚边那个被接回了电源的黑发男子突然轻微动了动。
“哇！真的没坏耶！一百年前的科技好厉害！”少年一下子扑到他身边，难掩满脸兴奋：“喂，喂！你醒啦？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段翌花了起码有一分多钟的时间，才逐渐恢复五感，继而一脸的茫然，愣愣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少年。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
被那个叫做小J的金发天使男不情不愿地拖到浴室打理整洁过后，穿上了崭新的白色衬衣裸足站在厅中，段翌恍惚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
唐棋，是那个黑发少年的名字。
这里是唐棋的家——这里也是段翌曾经的家。
段翌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转眼就又过去了七十多年。
宋晴和叶文宇他们……应该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吧？小苗应该也不在了，就算还活着，也该是个快满百岁、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了。
而距离肖恒离去的日子，竟已经过去了百年有余么？
段翌恍然觉得一切好像一场梦，一场永远不会终止的噩梦。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一切已经结束了。可为什么又醒了，还要迎接更加残忍的现实？
原本，肖恒就已经离他那么远了。随着可怕又残酷的时间洪流，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在无限的被拉伸。
他已经离开了一百多年啊……呵。
过去陈旧的伤痛，却没有任何淡化愈合，反倒是更加剧烈地撕扯着心扉。
我只是……想一死了之而已啊。以为一切终于结束，却发现竟然又只是沉沉的大梦一场，只是单纯地想要死掉而已，为什么会那么难？
……
旁边躺椅上慵懒的黑发少年，翘着腿欣赏着段翌阳光下那张迷茫忧郁的侧脸，看到他眼中浮现出的种种脆弱又牵动人心的复杂情愫，不禁由衷叹了一句。
“高·审·美。”
“……”
“要我说，现在的这些设计师就该多参照点过去的经典！你看看人家！这一百多年前的脸的设计赞不赞？！赏心悦目不说，辨识度也高！根本不是现在流行的满大街那些双眼皮整容脸、欧式混血脸、各种卖肉身材还有那些金的银的晃眼发色！”
小J不敢苟同：“主人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这种过时货色比起我，未免也太过于平淡无奇了吧！”
“我承认你好看，可是，你那种完全符合黄金分割的千篇一律长相和身材款式，最近是实在有点烂大街啦！”
“我烂大街？！没错现在确实有很多便宜货仿造我的外形，可是那种粗制滥造的家伙能和我比吗？！我烂大街？！像他那这种长相的家伙如果被扔到大街上，直接掉人堆里找不到了好吗！哼——扁平脸！又瘦又柴！一看就不好摸！”
唐棋也不理他，招了招手，让段翌坐在他身边。
“可以告诉我你的事情，还有你以前的主人的事情吗？”
……
“我的主人，他叫……肖恒。”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许，他只是太过于渴望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而已。
似乎只有念到这个名字，那个人与他之间无限延长的距离，能够稍稍被拉近一些。
如果可以至少稍微接近一点点的话，那么，自己是人也好，是机械也可以，是什么都没关系。
我只是……很想你。只是这样而已。
唐棋挥了挥手，面前的空间出现了一张透明的薄片。段翌也搞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是个没有实体的屏幕上面闪烁着图样和文字，就那么幽灵一般悬浮在半空中。
“哦，这是现在的电脑，你还没见过吧？”唐棋看他表情古怪，好心解释道：“我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生，我们学院的公共数据库超强的，只要过去存在过的信息，基本上都可以查询得到哦。不过‘肖恒’这个名字不太特殊，有具体的出生日期或者身份编号么？”
那些数字段翌烂熟于心。
“有了！”手指在虚无的屏幕上面飞快地触动着，上面出现了寥寥几行资料：“就是这个人吧！奇怪，怎么连照片都没有？”
胸口那个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心脏的地方，整个儿因为某种情绪而紧缩起来，一抽一抽地疼。
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就只有这几行记录生平的字迹而已。
墓碑早就不存在了，而今就连记得他的那些人们，叶文宇、宋晴他们，也都已经纷纷不在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一句“肖恒，我好想你”，都不知道该说给谁听。
“咦……家庭关系是弟弟段翌，妹妹宋晴，妹夫……叶文宇？”
唐棋皱了皱眉：“哎，叶文宇和宋晴？怎么有点耳熟？”
“根据资料记载，”小J第一时间调出了数据：“那是主人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的名字。”
“对耶……不会那么巧吧？”
触摸了链接，宋晴的个人资料落落展开，一共有一百多页，很多相片——一从少女，少妇的美丽优雅，到五七十岁段翌没有能够亲眼得见的贵妇的模样以及年老时候的子孙满堂。
“绝对是我曾曾祖母绝对不会错！你看，那个四世同堂的全家福！右下角那两个小小的是我妈和我舅舅！”少年兴奋道：“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曾曾祖母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妈和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呢！”
说着，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曾祖母生前跟我说过，她小的时候身边有过一个很帅的机械人管家，是黑发黑眼的，可惜后来在战乱中失散了，之后就再也没找到过，那件事后来成为了她一生的遗憾，那个人……难不成就是你吗？”
他说着，指尖又在电脑上飞快地碰触：“我看看哦，你的编号……FALLEN……FALLEN-X的官方记录……奇怪，怎么会没有？理论上过去所有工厂出品的机械人都会有个原始档案的啊！”
……
“宋晴小姐、小苗小姐她们……后来过得好吗？”
唐棋闻言张大嘴巴，目光灼灼：“啊啊啊！真的假的？传说中的‘那一位’果然就是你！哇啊，曾祖母后来到处找你，要是知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我家的房子里……唉！这种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的阴错阳差真实太悲惨了！”
“我跟你说哦，曾曾祖母和曾曾祖父一共有四个孩子，曾祖母，也就是你说的小苗小姐，后来成了议员夫人，生了三个孩子，老大就是我爷爷，爷爷又生了我妈和我舅舅，舅舅超级聪明，现在是有名的大学教授；我妈则是结婚之后就做了全职主妇……”
这样简单的描述，却让段翌仿佛能够看到那样的光景——宋晴和叶文宇渡过了幸福的一生，小苗小姐也有了自己的归宿，他们的血脉延续到现在，又有了唐棋这样聪明优秀的后代。
“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他们都得到了幸福。
……
“对了，”一条晃荡着的吊饰被唐棋举高在段翌眼前：“我刚才叫小J帮你清洗的时候整理了你的衣物，忘记把这个东西还你，给！”
他手指尖晃动着的吊坠，俨然是一枚古朴的图章。
“……！”
段翌一把夺过那东西。
“你表情超可怕耶！放心，我又不会抢你的！因为我自己也有一枚的嘛，”唐棋说着，从裤兜里也拿出一枚相似的图章：“你看，这只是我的，和你的很像对不对？”
“这是这个家族的徽章对吧？虽然我姓唐不姓段，但也算是有这个家的血脉，所以成年的时候也拿到了自己的章。父亲在成年礼的那天跟我说，这个家族的人，都是要带着这枚图章进坟墓的，除非确定了一生只会遇到一次的挚爱，才会把它转送给那个人。”
“所以我才会好奇啊，你不是机械吗，你怎么会有这个的？是谁送给你的？啊！你拿的这一枚该不会是曾祖母的章吧——我记得她曾经说过，你可是她的初恋呢。”
什么啊……
什么挚爱什么的……那是什么？
段翌双唇颤抖，手中小小的图章突然仿佛千斤之重，压得他整个人喘不过气。
一生一次的挚爱？
那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恶劣的开玩笑么？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个家族真的有这样的传统吗？真的有吗？肖恒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喂……怎么了啊？”唐棋不懂为什么段翌的看起来一副想哭的样子：“我说错什么了么？喂，你还好吗？是不是没电了？”
段翌听不到。他不愿意再理周遭的喧嚣。捧着手中那小小的图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关注任何其他的事物。
***
段翌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过去的事情，他和肖恒之间那段算不上故事的故事，他本以为绝对不再有机会讲给任何人听。
他没把这个故事告诉亲手养大的小苗小姐，也没有告诉后来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人，却在一个晚上彻夜未眠，在这陌生而熟悉的白色房子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棋。
段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他只是惶惑地想在唐棋那里寻找到一个明知道根本毫无道理也毫无根据的答案。
“我想……他那时应该是爱着你的。”
又或许，就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听了这个故事的人，一定会贴心地讲出这句他想要听的话。
即便是骗他的也好。
段翌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握着那枚图章，恍然闭目自欺欺人。
“或许……等到他发现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时机已经完全不对了。那种认真的人，一定会觉得对你的不幸负有责任，所以始终没能把心里真实的想法清楚明白地告诉你。”
段翌希望唐棋说的是真的，他希望自己真的曾经被那个人爱过。
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好。
哪怕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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