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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祭

当我在大湖湖滨,长满莎草、稗子和香蒲的湿地平原上第一次见到巴族公主易的时候,使我感到惊讶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所驾驭的在平原上移动的城市。

很多的时间和城市都已经变成了回忆。在我所见到的二十年中,长山山脉是一件还没有发生过变化的事。热带的雨云在山坡稍微向上一些的地方翻滚而过,天和云无穷无尽。雨季就像是一个悲伤的女人,将自己全身隐藏在灰色的纱幕之中,但是她一直在战栗和哭泣。迷茫一色的天空和山麓,白色的雨,在娜兰的雨季里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娜兰在长山以东的海滨,而我们现在是在长山的西坡以下。我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走到了比娜兰更远的地方。

这是在南洋以南,极西更西的另外一个天下。它的山脉与河流仍然是我们所知道的山河的样貌,那些传说中的化外的人面狮身,长有少女的面容和鹰鹫脚爪的半人半兽,也并没有在半夜走到我们的篝火旁边来,但是这里的确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华夏中原。如果要在这一片地方分辨方向的话,这里的天空是没有北极星的,它在非常偏北的,几乎靠近到地平线的地方,而它在那里照耀的地域才是中国。更加真实的恐惧感来自于路途。我们每一个大周人的家乡都在一万里以外。要走过一万里才能看见我们熟悉的水井,瓦房,和桃树那样的事。在漫长的海船,驿马,牛车,以及徒步跋涉之后,一个真实的归途实际上肯定要比任何事先以为的可能性更加长久。

大湖在当地语言中就叫大的湖。它是长山以西这座广阔平原上的一片无边无际的水面。大湖是一个有生命的湖,它在雨季中获得的降水使它沿着平地泛滥开来,最终会将我们脚下的草原淹没进入湖底。极南,极西的水,在那时从一种无边无际的广大,变化成为天地之间仅有的存在,它一年一度的将万物重新化做唯一。

娜兰得而复失之后再过五年,我已经把猎场开辟到了巴国的大湖岸边。大湖的湖滨有野牛和象群出没。娜兰在二十年前被征服成为大周最南端的州府。娜兰府城在从中央王朝前往南洋群岛的路途上起到了中转接续的作用,她在十五年里迅速发展成为一座居民众多,商业繁荣的城市,而后又在当地土著人民的暴乱中陷落。大周的舰队虽然继续维持了海上的控制能力,但王朝的陆军正在西域作战。距离更近,具有地缘优势的巴国军队越过长山山脉镇压了娜兰的乱局。那也是它几百年来一直期待的东进野望了。

大陆王朝在两面受敌,应接不暇的情形下接受了巴国表示友谊和臣服的贡礼,它接受巴作为一个藩属的统治权利。而对于商人来说,只要战争停止,生意就可以继续。在娜兰重新复归蛮夷统治的五年以来,我们只是把原来收买大周官吏的钱,用到了巴国贵族们的身上。具体到我自己,因为我在长山和大湖之间已经游荡了许多年,事情在一些方面甚至变得更容易了。

这一回发生的问题并不在于人际关系,而是因为今年特别的天气。雨季可能提前到达了大湖地区的上游,在我们看不到的更远的北方一定有过很大的雨,下过了很久。从山脉一直平缓延伸到我们脚下的原野上本来长满起伏的青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泛滥的沼泽,那是远方积蓄的内涝沿着较低的地势四处满溢的结果。而在我们另外一侧的大湖岸边可以看到,湖水已经不再是旱季晴天中的碧绿清澈,它现在变成了一片浪涌起伏,漩涡丛生的浑浊世界。在湖水中沉睡了一个旱季的,某种仍然记忆着洪荒时代的精灵正在苏醒过来。

我们在湖滨建有临时存放货物的旱季营地,有整个旱季中的大堆猎获,象牙犀角和牛皮之类。我们需要携带着这些货物,赶在湖水淹没土地之前返回到长山山脚。翻越山岭中的隘口会是一件麻烦,我们只是一年要去做两次。从琼崖和泉州乘船到娜兰来的中国商人会在那里等待我们。居住在长山山寨里的赶象人在雨季之前按照约定带领一队大象来到营地,他们负责横越草地和山脉的运输。我们当然有一些马,但那是在我们追踪猎物和越野的时候,用来代步的工具。它们不能背货。而到现在我们已经身处三面环水的境地,象队仍然没有出现,估计也是被意料之外的大水挡住了道路。在整个旱季里巴人女孩帕南的村子一直是我们的邻居,她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跟着我们走吧,大周人,顺水到下游去。不过我爸爸可不会同意你们带上那些死牛皮的,再说……船上也装不下它们啊。

帕南的父亲是巴族部落的头人。七条木船装载着他的那个三十八位居民的小村庄,永远在大湖上游荡。他们更习惯捕鱼,不喜欢像我们这样在草地上追杀象和犀牛那样的大动物。可是中国人会给他们带来丝绸和瓷碗,所以巴人也没有打算要把我们赶走。帕南把我们送给她的整幅绸缎挂在船舱四面的板壁上,把巴族头人家的船屋装饰的像一爿苏州布店。可她自己还是只围着鱼皮短裙。除此之外她当然是什么也没穿了。这个样子站在船边的巴人姑娘们往水里窜进去,可是能够一气不换,一直潜过整个水湾才从对面冒出头来的。

巴人们在旱季中把船队系留在近岸的湖边小湾里,而现在他们的家,已经全都在黄浊的水面上飘摇了起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跟随着水中的精灵,漂过原先的草原,沼泽,甚至是小树丛林,去寻找新的岸边。

就像帕南所说,我们这十几个中国人也许可以跟随他们的木船村庄在水上漂游,但是我们没法带走今年的那些收获,除了成堆的象牙和犀牛角以外,我们还有几十捆硝过的牛皮,更不用说那些跟随我们多年的马和猎狗。维持这样一支冒险队伍整年的开销绝对不便宜,真要遭遇一次断腕求生的话,我也许真的要灰溜溜的回到万里以外的家乡去,才能筹措到下一次卷土重来的资本了。

就是在那一天里,我们看到了地平线上出现的,公主易的城市。

易的军队有两百头战象。它们分成好几个集群在草原上散漫的行进。当然,那是因为它们正处在和平时期的行军状态。易的城市也在草原上散漫的行进。她的城市有十四座城堡。那是一些建造在巨大车轮上的木制楼房。我们几乎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等待着它们从北方的天地线上走近到我们身前。它们从一些锯齿形状的轮廓,渐渐的变成一群漫游的爬虫,变成一片像是撒开了首饰木盒还有动物玩偶那样的杂货市场,后来几乎是突然之间,我们周围就布满了各种动物,拖带车斗的水牛和黄牛,大象和马,草地上到处竖立着像房屋支柱那样粗大的象腿,还有那些巨兽挥来挥去的长鼻子。而更多的是人。易的城市里有好几种不同的人,有官员,士兵,工匠和奴隶,除了男人之外,他们中间还有很多的女人。

大象和马们在湖边饮水,士兵解开束带擦汗。最后我们看到一座四层楼高的宫殿平稳地行驶过来,一向什么也不在乎的帕南早就已经双膝跪地,就连我们所带的藏獒都不敢嗥叫,它们趴伏在草丛中低声呜咽。

这些在平地野草上行走的楼房是使用人力拖拽的。在这些安装有巨大车轮的楼房之前,排列开一整片宽广漫长的赤裸女人的阵列,八个并肩排列的赤裸女人组成了她们队伍的立面。这道沉重但是执着地朝向我们逼近过来的肉体墙壁可能有二十五尺宽,她们的深度一眼看不到尽头。那倒不是说她们真的有成千上万的数量,超出了我们的视线之外,而是因为在大湖平原这样完全没有起伏的地形上,排成了队列的人们会彼此遮挡,我们只能看到赤肉滚滚,胸乳摇摆,还有她们直视在我们脸上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这一片起伏动荡,由人体组合而成的生物群落像一层潮水一样漫卷过草地,她们一直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挺进到距离我的身体只有十尺的地方,才井然有序地分裂开去,她们所保持的态度,几乎是一种河流绕过礁石般的轻蔑和漠视。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了那是她们在接受严格训练之后,已经非常驯服顺从的表现。

当这个漫长的女人队列分成两股,从我的两侧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可以非常清晰的观察到她们每一个人。从开始直到结束,她们所有人保持了第一个瞬间给予我们的震撼。没有一个人身着哪怕半点衣饰,她们每一个人都像出生那天一样精赤条条,一丝不挂。她们当然也没有穿鞋,而且她们的脚踝上都系带着铁链。这个人肉阵列的八人横队是由四人一组的两支队伍组成,她们也就是这样才能够分成左右,把我夹持在中间。每一个四人小组的成员都是被一支碗口粗细的木柱连接在一起,那支粗木棍棒横向搁置在她们四个人的背部,比双肩的水平线略微低一些的地方,每一个女人都被结实的皮绳环绕过两边肩膀,并且通过腋下与她们身后的木柱捆扎在一起。显然那是一个人附身向前以后,最能发挥出牵引力量的两个支点。在那条木柱正中向后牵引出直径惊人的巨大缆绳,这根缆绳经过每一个四人小组,在她们背负的横梁上绕圈打结,充满张力地通向遥远的楼车。我想如果有一只鹰从天上飞过,它往下看到的这一整支队伍会非常的像一条巨大的蜈蚣,每两组分成左右的赤身女人就是它的一对步足。分成左右的两个四人集团各自拖负着她们的系缆,几百个赤裸女人的畜力,经由木柱和绳索的挽具聚焦于楼车前缘一点。在她们鬓发纷乱,含胸俯首的身形之后,那座装饰有卧佛,屋檐,风铃,以及尖塔的华丽宫殿穿过湖滨雨季的弥漫雾气,正在像一场海市蜃楼一样显现出来。

巴国国王的第五个女儿易在整个半岛上享有战士的声誉,她总在事涉国运的关键战争中出任军事领袖,并且迄今为止都取得了胜利。五年前正是易带领的军队扑灭了娜兰的暴乱,虽然巴并没有与大周发生直接对抗,但那毕竟是已经被周朝所兼并的异国领土,再加上巴与娜兰的传统渊源和长期争霸的历史,易的胜利被认为是巴国正在得到神灵眷顾的一个明显的迹象,易的声誉如日中天。虽然按照一个中国人的历史观点来考虑,王室非长的嫡子获得了太高的名望并不一定是好事。不过人类世界是千变万化的,没有人能在事先做出确定的判断。

我们以后知道,那一年的整个旱季中易一直在大湖北岸主持建造王家祭祀的塔林。对于这个到处是草地和湖水的国家,甚至连建筑材料都是稀缺的资源,采石场会在百里之外的长山山坡上,公主的大型木车有几种不同的形式,除了她自己居住的宫殿以外,其它那些的用途其实是在平原上运送石块。巴国的京城也在大湖区的北方上游,易和她的建筑队伍本来应该返回首都那个方向,不过她在那一年遇到了与我们同样的问题,在发现回程被湖水阻断以后她们掉头向南。巴国的南方是海,大湖出海口的旁边有一座叫做蚌的城市,它是巴国最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往返大食和中国的商船会在那里靠泊,蚌也因此变得富裕繁华。

北方泛滥的湖水如影随形,易准备去蚌度过今年的雨季。她在那天弄清楚了我们是谁,以及我们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以后,邀请我们和她的队伍一起前往南方海滨。我们可以从蚌设法搭乘顺路的货船返回娜兰或者中国去。

和帕南家的船很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易的车现在是闲置的。当天晚上易的奴隶帮助我们装车,只要一辆城车就已经足够。在那座能够运送万斤石材的宽阔的车厢里,我们整个旱季里的猎获只是占到了一小半的空间。拖拽这些货车的奴隶们性别混杂,男多女少。不过正如我们第一次面对易的王宫所见到的那样,公主座驾所使用的车奴全都是妇女。在一场比较正式的觐见行动中,我们需要沿着两列壁立的裸女走廊,行进可能有一百尺的距离,才能走到那座高耸的宫殿正面,占据了两层楼面的大门以下。骑坐在战象上的王室官吏从队列外侧的高处向下注视,而赤裸的女奴们笔直站立着迎接我们,但在客人经过身侧时驯顺整齐地屈膝下跪。那是两道迎向我们又俯伏沉落的人肉波浪。

在跟随易的王城一起行进的第三天傍晚,公主表达了接见我们这些远方来客的愿望。与易率领的这座城市,还有她的楼车前华丽铺张的御奴形制相比,我们在四层的王宫楼顶见到的公主易几乎像是一个平民女孩。大湖平原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地方,巴族的女人们从来不穿上衣,即使王室也是一样。赤足的易公主只围有一条普通的麻布短裙,就连她左边乳房上的一块鲜红胎记,都是那样不拘礼法地暴露给所有的人。公主给自己的手腕和脚踝套上了许多零碎繁杂的环圈珠链,看上去都是些邻居小妹会喜欢的廉价装饰,不过确实有一个例外。易的脖颈上用皮绳系挂着一块鸽蛋大小,晶莹赤红的石头,那很可能真的是一件稀世珍宝。在公主浅棕色的双乳中间,这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易的楼车可能长到五丈,宽超过一丈五尺。这样的一块车顶面积被布置成为一座空中花园。树木和藤蔓从一些安放和悬吊的,大小不一的瓷盆和瓦缸中生长起来,绽放出各种颜色的花朵。在朝向车尾的方向甚至开辟有一条横贯左右的水池,水中漂浮着蓝色的睡莲,而两道檀木的河岸通过一座狭窄的木桥相联。在那之后有一座木柱支撑的宝塔,这座木塔从四层高的车顶继续耸立向上,每一层都装饰着精细的浮雕和弯曲的飞檐。

公主在这座花园里亲自款待了我们。虽然有玉雕的杯子,番石榴酿成的酒也带有独特的热带气息,只不过对于我们这些来自中国的赴宴者,更让人感到兴趣的大概会是烹饪以外的那些事物。在这一处并不遵从中原教化的奇异之地,当我们轻微地摇晃,伴随一座绿叶和花朵的檀木庭院,在距离地面几十尺高的空中漂浮前进的时候,从雕花的栏杆上极目远望见到的所有草原像海。我们正从中间航行而过。而向下的俯瞰会是惊悚的。那底下整齐排列开上百面棕黄颜色斑驳交错的,赤裸裸的妇人肩背。其实她们手脚上镣铐的金属声音一直会被车上的乘客听到,她们的呻吟和喘息也并不是那么的轻微。尤其是当那些骑坐在大象背上的驭者挥舞起细长的鞭梢,凶狠准确地击中他们所认定的懒惰目标的时候,死皮和生肉相交,激发出异常清晰明快的脆响。

我们杯中的酒液平面突然摇动。楼车正在平缓的停止下来。&amp;amp;quot;停。停车!&amp;amp;quot;从楼房前后两个方向会同时响起简单清晰的口令。控制这座庞然巨物运行的并不仅仅是在车前挽住纤绳的几百个女人,实际上车后还跟随有一个同样规模的奴隶队伍。排列在车后的女人不需要负重,她们的肩背上没有捆扎住牛轭样子的横木,但是她们同样被编成两组八列,两条粗铁环链从车尾木档上向后延伸出去,依照女奴各自行走的位置,用铁铐锁死她们的左手或者右手。而那个牵连在链条上的女人另一侧的手臂,会与另外一个女人的手臂再以铁铐相联。这样的一个四人组合正好具备了与车前群体的对称关系。本来她们存在的一个理由,就是为了保证在拖车奴隶因为伤病减员时可以替换。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当驾驭她们的官员高喊停车的时候。

每一个锁在外侧的女人疾步上前转身,内侧的那个只是转身,但是她们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抓住长链,停止脚步,并且尽可能地后仰身体。高大的楼车运行起来具有很大的惯性,要依靠反向的用力才能尽快刹停住车辆。

经过了共同行进的三天路程,我们已经见到过很多次这样的临时停车。每当有拖车奴隶因为精疲力竭再加上连续鞭打而昏死过去,她的身体松弛地拖挂在轭具底下就变成了累赘,这时需要花费些时间把她从队列里解开拖走,再从后边领出人来接替。我端着番石榴酒杯倚靠到花园的栏杆边上,那具赤裸裸的女人身体已经被拖到了靠近楼房的地方。女人大张开四肢孤单地趴伏在绿草从中,有好几个挥舞棍棒的男人围在她的旁边。从这样的高处俯视下去,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几乎像是游戏,但是女人被打中时发出的尖叫是实实在在的。她在木棍下抽搐和爬行的姿态有点像一只垂死青蛙的挣扎。

巴人相信鬼神。他们经常使用活人献祭。那个女人四条肢体上的所有骨头都要被打碎成小段,上边一直到肩膀,下边要到骨盆,她的手和腿变成了一些像是肉泥血肠那样可以扭曲的东西,她以后被悬挂到了楼车的巨大车轮上,使用的不是绳索和铁链,而是她自己的四肢。她的手臂和腿被缠绕编织到车轮的辐条里去,使她的身体像一个口袋一样悬浮在轮盘的表面。有一只光裸肮脏的脚掌底板紧贴女人的左脸朝外绽放开来,那也许是在她身后转过了一圈的右腿。每一个奴隶都知道这就是她们被换下后的唯一结局,她们都是这场旅途中的日常消耗。

如果不是足够幸运的话她还没有咽气。不过楼车已经重新启动了。我们的楼车左右安装有各四个轮盘,最多时候可以编织进去八个车奴。巴人相信这是将生命供奉神灵的正确方法,尝到了血腥的神就会庇佑这座宫殿行动自如。献祭奴隶的血沿途零星的洒落下去,经过车后上百双光裸女人的脚板踩踏,变成一种斑驳错落的红色车辙。

这不是在中原。这可真是在教化之外的巴国。易从我的身后靠近了过来。她也端着酒杯,她从侧面紧紧贴住我的身体,往车下寻找我的视线方向。公主的上身是没穿着衣服的,她说,大周人,你知道我们中南亚洲的,对吧?

那里边有好几个外国国王的大小老婆呢,还有了不起的女将军。你知道,我们这的女人都特别能打仗的。她们那时候大概没想过最后会挂在车轮子上吧。对了,你有没有看上哪一个了?晚上我让她们上来陪你。

易笑了,要不,你跟我一样,最后看上的也是那个大高个子的白女人?

就像是应合着易的调笑一样,从我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这是在野性的巴。巴国公主在空中花园里布设的宴席并没有丝竹管弦助兴,但是自始至终都会有一些起到伴奏作用的奇怪音响。从车底下传上来的那些鞭笞和呻吟只算是背景的和声,楼顶后沿的宝塔是庭院中所有人的视觉焦点,易喜欢的那个大高个子的白种女人,就精赤条条地长身挺立在宝塔玲珑的圆顶以内,她健壮的小腿和赤足下是一面铜鼓,铜鼓有一层振颤的薄面,鼓身中空,内燃。那些从一开始就翻滚着微薄火焰的燃料应该是炮制的很好的木炭。她的两只脚上带有两座嶙峋的铸铜大块。她的双腿呈现出罗圈的形状,但是她不得不努力地拖动起沉重的金属器物,沉重地踩踏和蹦跳。炙热的疼痛使她轮流抬高脚掌和脚跟,铜的重量使她掉落回鼓面。骨肉和皮茧的痛苦是沉闷,笨拙的,而铜的跌宕高亢。我们早就已经发现,当易的宫殿隆隆行驶过旷野的时候,周围总是回荡有怨恨和悲怆的戾气,以及金石相交的铿锵碰撞,现在我们知道这种杀伐之声的缘起了。

在这样一个限定的空间里观赏四面风光,我们没法远离中心,各种事物都是如影随形一样的环绕在我们身边。所以在一整天里为公主击足踏鼓的这个女人,其实只是在我们一转过身的圆周以内。&amp;amp;quot;她多高啊。&amp;amp;quot;公主拨开遮掩在眼前的吊兰花瓣,回转身体仰望上去。她的白女人身长大概会到五尺五寸以上,站在一个连架子带鼓的地方就更高了。白种女人的两只手臂被束缚在一起,抬举到更高的地方。她是被塔顶上垂落下来的铜链悬吊在鼓面上的。她的体态凹凸,双臀厚重,宽胸巨乳喷薄翻滚。连带上她脚下的金属挂坠,她简直就是一口悬挂在庙堂下的大肉钟。&amp;amp;quot;她打仗的时候用两把铜的大斧头,&amp;amp;quot;公主说,&amp;amp;quot;那东西真的很重……&amp;amp;quot;

听说过吗,她是个维京女人,她的国家离我们这儿可真的很远很远……她们为了金子出租自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来帮别人打仗,那一年是爪哇人雇了她们……那一年她带了一条船来,整一条船里全是跟她一样的白女人,她自己可是个船长……要不叫个什么……上尉?

其实我在海里打不过她们,可是我的运气好。易公主对着我绽露出几乎是孩子气的笑容。要不是大风吹翻了一半爪哇的舰队,现在可能就该是我蹲在她的船舱底下,光着身子划桨啦。

易伸出手去摸摸维京女人的光身子。她摸的是她的小腿。铜鼓散发出平静的热量,火其实并不是很旺盛,否则人足恐怕早已经被烤成焦炭。赤裸裸的维京女船长在那上面的蹬踏也只算是不徐不疾,本分尽责的。我们很容易想到,在这样沉重漫长的肌肉运动中,她早就已经耗尽了体力。她的宽厚的脚掌和桀骜的踝骨肿胀变形,而脚趾头像一堆圆球形的水萝卜一样紫红发亮。她的小腿还是健壮的,她们粗蛮如同两支石柱,而且她们也确实像一具有生命的机体那样,流汗,抽搐,她们甚至还附着有一层浓重的汗毛。但是她其实没有脚,她只是粘腻迟钝地踩踏拖拉着两块油水交融的结缔团块,油和水都是被火力煎熬出来的,她肌体中的脂肪和胞液。她们几乎就像是两具剥掉了外皮,奇形怪状的烤山芋头。

我知道你们那些男人喜欢女人的脚,公主促狭地说,你会喜欢这样一对大脚丫子嘛?她对着女人船长的身后做了个大概意思的手势,在那地方一直守候着一个奴隶男人。他现在把手里烧红的铁条打横过来,按到女船长的小腿上去。

这样才会有一声尖叫了。她的腿还能感觉到疼。她的腿飞快地抽向空中,带着那只红烧油焖的大脚爪子,笨重的铸铜紧跟着飞腾起来。那东西只是用了一个铜环,直接穿透了人脚的肌腱串连在上面。铜和肉也就是这样紧密相连地砸回鼓面,混然地发出一阵轰鸣。

中原王朝大周派驻到国家最南方向,娜兰州府的镇守官吏,十五年后殁于当地民变。又经历过四年,守城死节的朝廷命官庶出之女阿菡全裸,赤足,挺身站立在湖边湿润的草地上被我看见。那已经是在比娜兰更西,更远,狞厉蛮荒全无教化的巴国境地。我想她还是能够辨认并且回忆起来谁是那个我。瞳是她的母亲以及那个镇守使妾。同样赤身的瞳手足系戴重镣,长跪在距离她女儿五步之外的泥土中。她们身边围绕着黑肤披发,筋肉横生的巴族男人。

湖畔空中的那顿晚饭过后,喝成了多少有点醉意的公主靠在花园矮栏上对我说,住到我的车上来吧。骑马赶路多累啊,我的楼里有客房的。她的楼车里有装饰漂亮的板壁隔间,空地不大但是细致精巧,人可以很舒适的睡在里边,还可以支起一扇格栅的木窗朝外看看。易说,你真不要我的那些女人?

我是个领头的人。我自己要怎么样倒还在其次,我得多想着点兄弟们要什么。我对公主说你要是认真,等到宿营过夜的时候我可就让他们去领人了。能碰上个女王什么也挺好的,男人嘛,虚荣心嘛。

中南亚洲是一个大小王国和酋邦零散分立的地方,在巴国对于西北和南方的长期征战之下,易要是说给她拉车的奴隶女人有些来自异国王室,也不能算是太过夸张。她们中间肯定也有不少被捕的敌方战士。王族奴隶和战俘的身份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对于前边的那些,她们的额头都被打上了一个王冠样子的烙印,更刻薄的是她们的胸脯上刺有黑字,写清楚了她是哪一个城邦的王女或者妃子,要是那个赤条条的女人前额印有一副双剑交叉的图形,那她过去就是个敌人的士兵甚至是个将军了。

易对我表现出的热情令人迷惑,有时候让我觉得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我们已经看到了公主是如何的对待那些沦为自己奴隶的对手,那样的酷虐不是玩笑。易特别恩准我的猎人挑选他们想要的人。他们甚至可能真的找出来了一个马来民族的小国王后。可是那其实都只是些想象中的游戏。等到这些赤身裸足拖拽着大车走动过几百里草原的女人分腿躺下以后,大概是看不出来她们暴露的生殖器官跟一个普通女奴隶还有什么不一样。不过……一个健壮的白种女人就真的不一样了。

我向易要那个白女人。虽然有点对不起一个运气不太好的女船长,但是我有责任要让跟随我的人体会到各种不同寻常的冒险乐趣。每天晚上女海盗会沿着车边的小木楼梯乒乒乓乓地爬出车外。她的脚每天经受烙烫,早就没有办法走路。她的身体上还拴着那些大铜块。她总是一直爬行着,找到我们那些大周猎人的篝火旁边去。

一个时辰以后木隔板外边会有另外一次沉重的响动。海盗女人被领回来的时候几乎肯定已经到了深夜。到那时小藤几乎肯定是蜷缩在我的怀里,她会抬起脸来朝我看看。但是我们都不出声。小藤是一个体态小巧的巴族女孩,她应该不是一个役使奴隶,只是出身于世代为王室服务的仆佣家族,她的小短裙子是用穿麻的绿色石头珠编缀成的,她也带着一个藤条的项圈和一个青锡的小铃。小藤是易公主亲自挑出来陪我的姑娘,她亲昵的搂住小藤的脖子问我,这个妹妹漂亮吧?你要了她吧,她长的有点像我呢。

小藤真的不难看,她长着一双几乎是绿色的瞳仁,苗条但是结实的身体像一只能窜上树去的狸猫。但她以后总是轻轻的跟在我的身边,就连脚步和行动都像猫一样没有声音。作为一个公主,易有些时候确实显得随心所欲。比方说她为我们安排的那场晚宴,在客人们饮食娱乐,聆听白女人以足击鼓的同时,她的宫殿一直在起伏着辘辘前进。我后来甚至乘坐她的车走过通宵夜路。不过在更多时候易的城市还是遵循着更加合理的作息规则。他们在太阳西沉的时候就会停车宿营,让整天忙于赶路的人们有时间埋锅做饭。在那时为她的楼车提供畜力的女人们也终于得到了休息。不过她们只能整齐地端坐在原地,仍然保持住拖拉车辆时的队形。

除了乘坐在大象上,使用长鞭管理车奴的驭手,易的楼车两侧由一支骑兵担任禁卫。骑手的行军不会像拖车奴隶那样耗费体力,他们在傍晚的湖边歇下脚来反而显得轻松了,甚至还会想要再跑跳一阵,打发掉过分旺盛的精力。年轻剽悍的近卫战士们取掉长枪上的矛头,在王车前的草地上互相比划着练习攻防。易那时并不会独自躲在大楼里,找到一张龙凤椅子那样的东西端坐起来发呆。她也会跑到车外去乱逛。易其实是个有点喜欢动来动去,不太坐得住的女孩。她抱住胳膊肘看着她的男孩们玩了一阵,说,找个鼓来,把那个鼓搬下车来吧。

后来从她的王宫里弄出来的就不光是铜鼓了,还包括那个用两只脚敲鼓的白女人。易的宫殿装饰各种雕梁屋檐,在二楼和三楼上甚至还有伸出到车外的观景小廊。船长女人一直是带着铜铐的,这一回她并拢的手腕被吊到了二楼阳台的栏杆底下,那样她就又可以站到铜鼓的面上继续不停的跳高。有人守在那底下用枪杆敲打她的脚拐骨头。另外一些人走进拖车奴隶的队伍里去,他们没经过挑拣,就从里边熟门熟路的领出来两个女人。显见得那是一种定制好了程序的常规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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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母】在我的记忆里,我爸的形象总是很模糊。我爸是干工地的,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才回家,虽然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很多好东西回来,但现在的我,无论再怎么仔细想,也想不起他的面孔了。我只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过完春节,我爸出门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长大了点,我妈才告诉我,我爸在工地上被什么楼上的机器掉下来砸死了,那个年代,工地出点事很正常。后来同村的我爸的工友给我妈带回来一笔钱,说是工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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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之月我花未增删带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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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含有暴力描写,血腥虐杀的内容,不喜者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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