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玫瑰花瓣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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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面和我说过这件事情的只有和海琳琳在同一个部门、和我在一个宿舍的舍友。一天傍晚，不是在宿舍，而是在办公楼的大厅，他问我公司的传言是真是假。我问他什么传言。
“你自己知道的。”他说。
“关于我是|处娚|的传言吗？”我说。
这种事情无论回答是，还是不是，都不明智。我相信他这么问并非是想将我的答案传出去，而是出于一种正常的舍友之间的好奇，但我依然没有告诉他真相的想法。
“等我结婚了再告诉你。”我说。
我自认为回答的很有技巧，他比我大六岁，第一次婚姻失败，第二次婚姻也充满矛盾，跟爱人半年不见面。我的回答果然让他知难而退，不再开口。而我从他口中也得知过海琳琳的感情经历。
有一个穷小子追过海琳琳一阵子——舍友以穷小子相称。那个穷小子毕业于一所知名大学，出身贫寒，应聘到公司最苦最累的车间，自从第一眼见到海琳琳后就朝思暮想，整个眼里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拿出和上学时同样的勇气和努力在公司工作，并对海琳琳展开追求，但海琳琳第一次就明确地告诉他，她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不应该为了她一个人而浪费时间。决绝的拒绝让他更加欲罢不能，告诉海琳琳他一定会让她感受他的好和他的爱。他第一次在公司园区将一束玫瑰送给海琳琳，海琳琳没有拒收；第二次以比第一次百倍的热情要送给她了九十九朵玫瑰，海琳琳也用比第一次决绝百倍的话语拒绝接收。
“真是傻的可爱啊。”听到舍友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说：“爱情不是这样子进行的，你先得走到路上才行。”
这是从一开始就能猜到结果的故事，公司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比那个深陷迷局中的穷小子看的更加清楚，但他像是被上古时期的神仙诅咒过的可怜人，以忏悔者才有的虔诚坚持在满是荆棘的道路上。他每天买好早餐送到海琳琳的宿舍楼下——让人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毕业，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这样的事情连续了六十五天，有几次他被淋的生病，走路都颤颤巍巍，但第二天依然冒雨站在她的楼下。在最初的几周之后，海琳琳为了避开他，只得将从宿舍到办公楼的时间提前，第一天提前了五分钟，但他在第二天提前七分钟到；她不得不将时间提前到十分钟，他也将时间提前到十五分钟；到第六十天的时候，她将时间提前到一个半小时，天还没亮，她觉得应该可以避开他，因为那时候餐厅还没有开门。但他以连石头也能感动的执着依然想出了好办法，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去朋友住的地方做早饭。最终海琳琳只得向现实妥协，收下了他的早餐，但给了他早餐钱，并且说这样也好，自己以后也不用专门去吃早餐，点外卖就可以。她以为事情会到此结束，没想到，她的做法不但没让他觉得败局已定，反而像是取得了一场哨前战的胜利，也是全面胜利的征兆。当他还想在午餐和晚餐上打主意时，海琳琳直接告诉他：“我午餐和晚餐都在餐厅吃。”他每天下班等在办公大楼门口，为的就是可以和海琳琳同坐一桌，前两回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海琳琳被他得逞，第三次她就将饭带回宿舍吃，最后不得不让她的舍友帮她带。而他也找到新的突破口，让海琳琳的舍友帮他带东西给她，导致海琳琳和舍友关系都出现问题，事后海琳琳一直用他追求她时的那种执着劲儿对舍友道歉，但依然难以挽回她对舍友带回他礼物时发火的而破裂的友谊。当接下来见到他的时候，她主动上去跟他说话。
“求求你，别这样了。”她哭着说：“我只想过正常的生活。”
最初，他消停了几天，但最后又死灰复燃，并且比以往更加热烈。终于，在一个连阳光也能冻成固体的寒冷冬天，海琳琳向公司提了辞职报告，辞职理由是她觉得太累，需要休息。主管领导问她是不是因为那个穷小子的原因。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她用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神微笑着告诉主管领导：“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穷小子找到海琳琳，像她哭着考诉他她只想过正常人生活的状态告诉她：“如果是因为我，那走的应该是我自己才行。”
海琳琳决心已定，告诉他她辞职纯粹是因为自己，至于他爱咋样咋样。而她这次辞职事件被她的叔叔所中止——她的叔叔是公司一个职位非常重要的领导。她的叔叔告诉她，她不应该那样，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但他不方便说什么，他也觉得他不应该插手此事。
“总得给他一个机会。”她叔叔说：“说不定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他俩都没有从公司辞职，但事情得到了妥善解决，他停止对她的追求，她也没有再受到他的骚扰。那件事情公司大多数人都知道，实在是因为穷小子做的太过于张扬。而那时候我正在经历海边城市的那场世纪暴雪。他努力工作，一次被机器夹断了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但被重新接活。
在一次和同事的聚会中，我见过这个穷小子，他那时已经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待遇更好。他工作之余自己创业，收获颇丰。他头脑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明，待人真诚，善于交际，能力出众，在学校时便出类拔萃，大学全部靠奖学金渡过，荣誉证书多的让人眼花缭乱。但唯独在爱情方面一窍不通，从海琳琳的伤痕中走出来，他好像越发的对爱情执迷不悟，后来对别的女孩儿三次追求都以失败告终。
“你的热情吓跑了人家。”我说。
我跟他单独聊了大半天，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在我们公司时的事情，但从没告诉过他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我们所经历的方式截然相反。我对他说，爱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最开始做的应该是掘通河道，让水有处可流，才不至于被堵死，而他就是被自己制造的热情的洪水淹死的。他对我的看法并不赞同，认为爱情是一种只能凭感觉体验到的虚空胶状物体，需要充满激情的释放，如果因为想拥有爱情而在最开始压抑爱意，那是对爱情的亵渎。我们观点截然相反，从辩论到争吵，最后差点儿打起来。
而当我那次和海琳琳的闺蜜一起躺在|滨馆|的|床尚|的时候，也从她闺蜜口中得知她的另一段感情经历。那是和一个相亲结识的男孩儿，男孩儿家境不错，长相斯文帅气，和海琳琳门当户对，当他们走在一起时，哪怕是最挑剔的人，也会觉得般配，如果这样的两个人不能成为情侣最终走进婚姻的殿堂，那将是爱情界的最大不幸。第一次见面两人互有好感，便约定第二次的见面时间。第二次他们一起登上这座城市的城墙，从最古老的那个门登上，那座城门下面的门墩我曾经和颍秀一人靠着一边站过。每年元旦，城市迎新年舞会会在那个城门的瓮城里面进行，瓮城四个角各架一台射灯，照出花花绿绿的颜色，无人机带着摄像头盘旋于瓮城上空，录制现场航拍镜头。每当政要来访，市政府便会在此门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据说这种做法传自于八百多年以前，中途被放弃，进入新世纪又再次被启用，并且欢迎模式也完全按照八百多年前的复制，体现城市历史的厚重。他们沿着城墙走了一圈，总共十七点四公里。我曾经在工作空档期也沿着城墙上面走过几圈。城砖上刻着久远的年代和烧制人姓名，有些地方长着青苔；每隔五十步的音响重复放着古筝、古琴和琵琶演奏的古典乐曲；瞭望口和射口面向城外，视线穿过它们，护城河在脚下波澜不惊，有时候泛着股股臭味，每年春秋两季政府会对护城河整修，泛起的淤泥味道让整座城市都昏昏欲睡。她们每周末见一次，他上午开车接她，晚上送她回宿舍，他们流连于城市的街道小巷，去周边的小镇品尝民俗小吃，带着谁也不能打扰的相互之间的心照不宣，从来没有将感情之事流于表面或者言语。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西餐厅，总共花费二百多，在他买单的时候，她主动提出AA制。起初，他觉得不应该如此，作为男人应该承担初次见面的全部费用；但她不为所动，将自己的原则坚持到底。此后，他们一直将这种消费原则坚持下去。每次，无论他送她一件什么东西，她很快便会回赠一个价值相等的礼物；唯一不用回赠的是花，他每周末开车来公司门口接她时，手里总是举着一支红玫瑰，站在门卫房旁边，等她出来时送到她的手里。一次，没有处理干净的玫瑰刺扎到了她的食指，他在以后送花之前，都先用自己的手指捋一遍花枝，确保她的安全。她会把玫瑰插在宿舍窗台上的白色瓶子里，等到完全枯萎后，就将花枝剪掉，只把枯萎的花朵保存在一个透明玻璃瓶里。有一天，她看着在瓶子里面逐渐风干的红色花瓣，透露出恐怖片里面某些桥段的氛围，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感觉不太真实。”她对她闺蜜说：“我感觉跟他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她一直把这当做错觉，她觉得对一个人有好感可能会是错觉，同样，对一个有好感的人产生不自信也有可能会是错觉。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种错觉之所以产生，是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心理暗示。她依然每周末坐上他的车，去那条从学校北边经过的河流冲击成的满是泥沙的裸露的河床上看水鸟，向河里洒下买来的鱼食；去音乐厅听世界著名钢琴家的演奏会；去电影院看新上映的电影。她以为长时间的接触会让那种错觉消失，但伴随着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种错觉反而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趋近于真实。直到她发现真相，才惊恐不已，连夜给她的闺蜜发信息，告诉她，她再也不能那么下去了，她觉得她跟他不会有任何结果。
于是，她给他发了一条措辞委婉的短信，告诉他每周末不用来了，并对他以前的帮助和照顾表示感谢。他不明就里，觉得太过于突然，最开始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他想当面问清楚情况。而她则托介绍人把那瓶装着枯萎掉玫瑰花的透明瓶给他。之后她请了三天假，语言能力像是遭到了封印，谁也不理。介绍人告诉她无论出于礼貌还是道德，都不应该如此，至少当面给人家说清楚。而她告诉介绍人她并非不想见他，而是不敢见他。她觉得是那种错觉让自己造成过错，而发现这种过错只是在一瞬间，容不得她在内心为自己狡辩，就已经被自己的醒悟击倒，难以起身。因此，这种错觉让她总是对他带着深深的歉意和愧疚，从而不敢见他。她将这种歉意和愧疚埋在心底很长时间才告诉她的闺蜜，当初为什么如此。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只是觉得他人不错，她一直相信爱的感觉会以各种方式存在，而她和他的也属最为常见的一种，最开始互不讨厌便是迈出了好的一步，接下来的所有东西都只需要交给时间即可。但越到最后她越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她一直错误的理解着感情的进阶方式——这取决于太多的外界条件，其中更重要的是从最源头的目的伸展开来的旁枝末节。而她最开始就没有做永久性的打算，只是被人推着走了一程，便以为自己已经登上即将起航的爱情之帆，航行中的惊涛骇浪最终都会让她变得更加坚定。到最后，她总算弄明白，虽然他们经常在一起，但她总是难以找到爱的感觉的原因：她并非因为主动需要爱情，而是被迫需要爱情，在被别人推着惯性上滑行了一阵，直到最后停下。
“他好像缺少一股吸引我的忧郁气质。”她对她的闺蜜说。
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也逐渐回归正常，让她自责的歉意也随着时间逐渐淡化。带着一贯的性格和风格，她最终将往事一扫而空，从没有再为此事郁郁寡欢，倒像是得到了一种解脱，整个人更加轻松，那件事情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任何影响。而她恢复的那段时间，我正在为工作发愁，企图从酷似海琳琳的舞女身上寻找真实，陷在她对我爱和性的教导的思考当中，并在那间关着灯的屋子里让自己长大成人。
